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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拉斯,是谁让你叫人烦

2000-07-26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马振骋 我有话说

●杜拉斯擅于利用隔夜的剩菜做出一份佳肴,她也不会舍弃老作品中的边角料,留着哪一天拼凑缝合在新作品中。

对于作家来说,出全集既是极大的荣誉,也是可怕的检验。时值世纪之交,在中国获这份殊荣的则是杜拉斯。十几年前,《情人》这部小说,或更确切地说《情人》这部电影,使杜拉斯成为国际文学明星,因而也为中国读者所熟悉。杜拉斯将近50年创作生涯中发表了大量作品。起初几篇如《不顾廉耻的人》、《抵挡太平洋的堤坝》、《直布罗陀海员》都得到别人的帮助,写得很辛苦。书有出色也有平庸的地方,人也不红不紫。她的一篇篇作品隔上半年一载分开读,还有点意思。就像婚纱摄影、浪漫写真,面孔轮廓模模糊糊,在欣赏者的眼里有一种说不透的情韵。如果把这些作品集中放在聚光灯下,就会发现不少篇章其实是同一个主题的一鸭三吃。法国早在60年代就说:皮亚芙(法国通俗女歌星)老唱同样的曲子,杜拉斯老写同样的文章。

举两部小说为例,很能说明杜拉斯中后期的创作心态。第一例是书名很有杜拉斯风格的《毁灭,她说》,发表于1969年。1968年初,巴黎大学生率先抗议法国当局实施的教育计划。不久运动往纵深发展,带动全国人民对政治制度提出质疑。戴高乐总统陷于进退两难的处境。杜拉斯介入社会运动的热忱再一次被鼓动起来,她参加游行,奔跑在警察前面高呼口号,守在街垒后面观察动静,她跟着大学生占领巴黎索邦大学,不分昼夜听学生演说。她自告奋勇为大学撰写大标语,诸如“我们不知道往哪儿走,但这不能成为不走的理由”,“禁止一切禁止”等,都出自她的手笔。

运动的结果是戴高乐辞职,大选提前举行后蓬皮杜上台,政治制度仍然没有触动。这使杜拉斯的幻想又一次破灭。她前一时期因生活和事业的挫折意志本来消沉,兴奋一阵后,精神又是一蹶不振,她一度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,过了一年多才慢慢浮上水面。这次也是写作使她摆脱了虚无的诱惑。她写出了这部《毁灭,她说》。

小说表达了她这个时期彷徨无依的痛苦,然而另有蓝本,那是1964年写的短篇《网球》。杜拉斯原来写《网球》时,准备改编后跟阿兰·雷内再拍出一部影片。但是阿兰·雷乃与她拍了《广岛之恋》后无意再度合作。这也是杜拉斯的悲哀,没有给一个与她合作过的人保存下美好的回忆。《网球》一文又是1945年出版的《工地》的重写本。

杜拉斯擅于利用隔夜的剩菜做出一份佳肴,她也不会舍弃老作品中的边角料,留着哪一天拼凑缝合在新作品中。因而她的不少作品中若干人物形象、性格都是相似或相通的。后来《网球》一文也被打散了,保留其中的素材写成《长椅子》,而且已经杀青。1968年5月事件使她又拿起这篇稿子,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改写,在书中添加了毁灭的主题。书名改成《毁灭,她说》。

主题是毁灭,情节还是通过爱情展开的。在杜拉斯的作品中如同在她的生活中,有各种各样的爱情:情爱、性爱、异性爱、同性爱,还有若隐若现的乱伦的爱。人们不断地、绝望地追求满足不了的情欲,杜拉斯根据自己的经验描写得细腻诡异,这非常迎合一部分人的失落心理。

第二例是《情人》,杜拉斯对这部书的态度一变再变,也表现她性格中本质的一面。书是用三个月的时间写成的,原来是她应儿子让·马斯科罗的要求给家庭影集配说明文字。后来在别人建议下作为一部小说出版。想不到在读书界引起一阵狂热,不久销了几万册,龚古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以奖掖无名青年作家为己任,也愿意来个锦上添花,把这一年的奖授给了年近古稀的杜拉斯。用《世界报》评论的话来说:“给胜利增援来了。”

还有点儿气坏了另一部分读者,杜拉斯郁郁不得志时,他们对她的作品情有独钟,模仿《塔尔奎尼亚的马驹》中人物喝康帕里酒,周末聚在一起随着《印度之歌》的主题曲通宵达旦跳舞。他们不愿意和其他人一起发现杜拉斯。而今《情人》才几个星期达到几万册印数,这哪里像是一部不同凡响的小说?放在超市书架上随便买,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消遣的车站小说。罗布-格里耶也说:“我们不要坏心眼,《情人》印数即使200万册,还是一部重要的书。”

作家怕自己的作品太畅销,这有点像新郎嫌新娘太漂亮,这种艺术家的孤傲心理不难理解。一向以天才自居的杜拉斯对成功也感到意外,但是她还是有自知之明。大家对《情人》这部书感兴趣,是把它看成了杜拉斯的青年自传,这点完全违背她的原意,可是她也会顺水推舟,起初表白几句无效后也就默认了。其次她还说这书确有许多迎合大众心理的因素,如酗酒、色情以及法国人的印度支那情绪。还有价格便宜,篇幅不长,读起来很容易,这一切都符合了畅销标准。

当《情人》通过影片在全世界走红时,杜拉斯却痛恨自己这部书,因为她原本想当改编和导演没有当成,一切权利又全被人家买走。她对导演《情人》的让-雅克·阿诺曾经恨恨地说:“《情人》是一堆狗屎,这是一部车站小说,我在喝醉酒时写出来的。”她开始酝酿另一部小说,要给《情人》造成伤害,于是我们有幸又看到了《华北情人》。

但是在这个题材上,杜拉斯除了原来的情节以外,又实在写不出什么别的。于是她把电影脚本改头换面,重新组合,把脚本又写成了小说,实际已能算一篇回炉作品。这么一部书还是像《情人》一样寄给子夜出版社。社长林登作出的反应叫杜拉斯又伤心又愤怒。离逝世只一年半,杜拉斯在后来的传记作者洛尔·阿德莱面前,提起这件事还像个受委屈的女孩子哭哭啼啼:“你要明白,他用红笔删减涂写,像批改小学生的一篇作文。”林登确实把《华北情人》稿子从213页减至153页,每页上都有改动。林登一直很尊敬杜拉斯,敢于对她造次,显然作品实在太不够水平。这件事使杜拉斯火冒三丈,从此与林登绝交,不放过机会损他,达到歇斯底里的程度。杜拉斯收回稿子,转寄给加里玛出版社。这就是为什么这两部孪生小说会在两家出版社出版的道理。

当上名人,写的也都成了文章,总有出版社会接受的,中外都是一样。(最近她的后人还出了一本《杜拉斯菜谱》!)。像加里玛那么有威信的出版社,再也不愿像午夜出版社那样失去发表《情人》的机会。接到署名杜拉斯的《华北情人》,照出不误,但是我们的出版社为什么要去追逐人家十几年前的风尚,无条件出版杜拉斯,这有点令人费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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